不能履行的约定作文

作者：马一然

过去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我用纸笔记下记忆里的他――我的姑父。

犹记得启程去临沂的那天，姑父开车送我们。在路边停车休息时，我和姑父约定十年之后在这个歇脚的地方相聚。那时，姑父笑着说：“十年之后，我就成www.i1766.com了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你就不认得我了。”姑父又回过头去，小声跟母亲开玩笑似的说：“十年之后，不知道还有我吧？”母亲连忙反驳：“你这什么话！”

想起2015年的时候，我随母亲从东北搬去潍坊的一座小县城，那有我姑姑一家，在这之前，我常听我父亲说姑父是个性子很急的人，父亲也总是跟我讲姑父的事，在我看来，太过新奇。

姑父工作总是起早贪黑。刚到姑姑家的几天，我都未曾与他谋面。只是半夜或凌晨能听到摩托车启动的响声，早上能见到一间未关严的门，那便是姑父的房间了。五平左右，像是间杂物室，只摆放下一张床和几个杂乱无章的笔记本和几支放在床上的蓝色油笔。墙面泛黄，地上的烟灰散落在酒瓶周边，门口放着两双破破烂烂的鞋和一双看上去擦得反光发亮的皮鞋，一些像匆忙时踩下的黄色脚印。

终于，一周后，我见到了那位“大忙人”。他看上去很瘦，像是没吃饱饭，但透露出干劲，不高不矮，小圆脸，星星点点地有不少雀斑，鼻子很塌，眼睛里布满疲倦的红血丝。他腰间总是挂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腰间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后来，新家装修，我才第一次与姑父交流。地板、家具不停的往楼上搬，姑父也跟着搬运大部队上了楼。安空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问题――空调连接外机的线不够长。四层楼的高度，怎么接线是个大问题。姑父听说了这个情况，二话没说，两手架着窗台跳到空调外机上，朝我喊道：“把水管扔过来。”我被吓到了，这可是四楼！但我也没含糊，用力抛了出去。还好，姑父接到了，并熟练地接上。然后，我把他拉上来，与其说是我拉上来，不如说是他一步跨上来的。头一次见到姑父的勇气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早听闻姑父开车相当急，坐在姑父的车上，才感觉到姑父开车是真急。闲不住的姑父经常开车接我。每次姑父都提醒我系上安全带，还会特地嘱咐我，不要倚靠车门，是怕把车门颠开。他看着路旁没有车就躲开监控绕过去，拐弯也不减速，直至前轮不着地才往回打方向盘，很有电影里赛车手的味道。

记得有一次我说：“爸爸开车我就想睡觉，姑父开车，我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我觉得说的是事实，却引得车里的人们哄堂大笑。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意识到开车快加上不听劝，导致他再也没法开车，引得我们追悔莫及！

那时，父亲辗转去别的地方工作，我在学校里没少惹麻烦。每次都是姑父去学校帮我善后。在我心里，姑父，是像父亲一样亲的人。

姑父的优点很多，说到姑父，全村上下无人不知他做菜香。每次家人团聚，必定是他在厨房里忙东忙西。他的拿手好菜――辣椒炒肉每次都会伴着扑鼻的香气上桌，随后被我们一扫而空。母亲总嚷嚷着要把这门手艺学来，一直也没腾出空来学，现在再也学不到了。

大门前的小广场是姑父圈粉的宝地。当听到清幽又略显悲凉的曲子，正在狼吞虎咽往嘴里扒米饭的我止不住好奇窜了出去。我看到有人被老人孩子围成了圈，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看到姑父手里拿着一把像竖笛一样的乐器。不同的是，顶上是个端端正正的葫芦。姑父脚底踩着节拍，看上去很有民族风情。后来才知道，那叫葫芦丝，是姑父自学的。

姑父会打鼓。村里办喜事时总叫上姑父。姑父和其他的鼓手不一样。不同于其他鼓手的卖力，姑父更像是在闲暇中把鼓打了，动作起伏不大，但敲击的力度却不小，声声震耳欲聋。

父亲在临沂有了安居的能力，便要将我和母亲一同接去临沂。启程那天，是姑父送的我们。不同以往的急躁，这次车程虽长，姑父却是不慌不忙。路上，和妈妈聊了很久。时间久了，很多话都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他不停地叮嘱我好好学习。

又过了将近一年，在爷爷的生日时，我再次见到了姑父。姑父换了新车，外表没有多大的变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只是腰间的那串钥匙被装进了公文包，不再随着他的大步流星响个不停了。

不曾想这竟是与姑父除在病房的最后一次见面。

2019年的国庆假期，我们一家子整装待发出门旅行。妈妈抱着妹妹，我跟在后面欢快地下楼。一下楼，看到父亲面色凝重地接电话。走近些，听到父亲的语气从欢快的问候变成了焦急的询问。得知了姑父车祸住院的消息，我们立刻赶往医院。

一进门，看到一向玩世不恭傲慢的哥哥，此刻趴在姑父的怀里，失声痛哭，像是要把整个头埋进父亲的胸膛。姐姐和姑姑在一旁也早就哭得不成样子。我的脑袋仿佛遭受了重击，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缓过来的瞬间，才察觉到早已泪流满面了。父亲走近询问情况，我没敢往前走。没看见姑父的脸，只从病床上看得出人的轮廓。随着哭声停止，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滴答滴的响声，让人后怕，背后发凉。这响声不仅支撑着姑父生存的希望，也牵动着我的心弦。我感到简直无法呼吸。无法承受这压抑的气氛，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母亲跟我讲，姑父昨晚喝了酒，但刚巧领导通知有工作任务，大家劝他不要去了，但姑父不听，骑上摩托车，向工厂奔去。四十分钟后，姑姑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姑父病情有所好转，但仍不容乐观。姑父虽有生命体征，但仍未醒来，全家上下无一不替他捏一把汗。母亲一边忙一边念叨：“你姑父是个好人，你姑父是个好人……”

过了一段日子，姑父病情不见好转，医院表示应当转院。这家小医院的确没有更好的设备，便在两天后安排了转院。

没成想在转院途中，仪器受阻，姑父虽被送到了医院，但没有被抢救过来。姑父就这样违背了和我的十年之约，丢下子女，独自走上了通往天堂的路。

在我的记忆里，姑父正如母亲所说，是个大好人。在我看来，姑父是无所不能的。我害怕这段记忆会随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不清，我选择用纸笔记下。

今年是第四年了，姑父在那边呆了两年了，如果他还在，再过六年，就可以赴我们的十年之约了。我知道他毁约了，但我不怪他。母亲常跟我说，姑父没有走，姑父只是变成了星星。

好人走后，是有窥视人间的能力的。我应该做好自己给姑父瞧。

好人哪会去世？他是去另一个世界享清福了。